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曾经离和平很近。
现在人们可能很难想象,当年以色列总理拉宾遇刺身亡,巴勒斯坦解放组织领导人阿拉法特曾冒险前往以色列,去拉宾遗孀家里吊唁。
1993 年 8 月 20 日,拉宾和阿拉法特在挪威的奥斯陆秘密会面,达成了和平协议。一个月后的 9 月 13 日,两人在美国白宫的草坪上签署了《临时自治安排原则宣言》,也就是《奥斯陆第一协议》,由此开启了巴以和平进程。1995 年 9 月,双方又接着签署了《奥斯陆第二协议》。
虽然《奥斯陆协议》并不完美,虽然几十年的复杂历史问题难以一下子解决,但这至少是个开始,给战乱地区的人们带来了和平的希望。
然而,就在《奥斯陆第二协议》签订两个月后,1995 年 11 月 4 日,拉宾在特拉维夫的以色列国王广场上参加和平集会后,被一名以色列人刺杀。巴以和平进程就此中断。
凶手在接受审讯时说:“我就是要阻止和平进程”;“拉宾是叛徒,将犹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拱手让给了巴勒斯坦人”;“我不属于任何组织,我的同党是上帝”。
实际上,拉宾对以色列居功甚伟,在以色列独立战争和后来著名的“六日战争”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说是以色列的民族英雄也不为过。然而,却有人可以说服自己,让自己认为拉宾是以色列的叛徒。
在拉宾死后的二十多年里,无数人头滚滚落地。这一切本来也许都可以避免。
下面这张图就是刺杀拉宾的凶手,25 岁的伊加尔·阿米尔。对于这样一件时间上空间上都很遥远的事情,我们当然没什么可做的。大家来看一看这眼神中清澈的愚蠢,也许可以避免我们自己变成这副蠢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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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加尔对自己的行为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意识形态上的解释。
不过,人类是受环境影响的动物,是善于自我欺骗的动物。大多数人也不喜欢自省,不喜欢审视自己的想法以求自洽,不喜欢分析自己的思想是受什么影响而形成的。因为这样很可能导致信仰的崩塌。而在崩塌的信仰之上重新建立一个自洽的体系,不仅困难,而且痛苦。
伊加尔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叫娜娃的姑娘。对伊加尔来说,娜娃是完美的梦中情人,绿色的眼睛,苗条的身材,又聪明又漂亮,甚至和伊加尔的政治观点也相同。
两人情投意合,很快开始谈婚论嫁。但娜娃的父母不同意两个人在一起。传统犹太家庭里父母是很有权威的。于是他们只好结束了恋情。第二年,娜娃嫁给了伊加尔的同学什穆埃尔。伊加尔还去参加了婚礼。
时间线是这样的:
1994 年 05 月,伊加尔认识了娜娃。
1994 年 10 月,伊加尔和娜娃被迫分手。
1995 年 01 月,伊加尔第一次尝试刺杀拉宾。
1995 年 07 月,娜娃和伊加尔的同学结婚。
1995 年 09 月,伊加尔第二次尝试刺杀拉宾。
1995 年 11 月,伊加尔第三次刺杀拉宾。
当然,伊加尔·阿米尔本身就是极端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但在以色列有极端思想的人很多,跑去枪杀总理的就不多了。这种自我毁灭式的行为,有多大比例是因为犹太复国主义,又有多大比例是因为女朋友跟别人跑了呢?
但在伊加尔自己的认知中,他必然是因为对上帝的信仰对以色列的忠诚而刺杀拉宾的。
而对于伊加尔刺杀拉宾这样一件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仅仅二十年后,2014 年已经有 14% 的以色列人认为伊加尔没有杀死拉宾,到 2015 年这个数字则变成了 19%。而在犹太复国主义者中则有超过一半的人都相信伊加尔没有杀死拉宾。
人类是善于自我欺骗的动物。意识形态可以扭曲人类对现实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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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犹太复国主义,娜娃的父母为什么不同意伊加尔和娜娃交往呢?因为娜娃家是阿什肯纳兹犹太人,伊加尔是米兹拉希犹太人。
在圣经时代,犹太人是单一民族,现在已经不是了。现代犹太人分若干族群。有来自欧洲的,长得和欧洲白人差不多。有来自阿拉伯地区的,长得和阿拉伯人差不多。甚至非洲还有黑皮肤的犹太人。
古犹太人在《圣经》时代之后,散布到全世界,和其他各民族通婚,形成了现在的各个犹太人分支。这些人过光明节,过逾越节。他们自认为是犹太人,周围的人也认为他们是犹太人,那他们就是犹太人。这就是“想象的共同体”。
阿什肯纳兹犹太人源于中世纪德国。大家熟悉的爱因斯坦、奥本海默、弗洛伊德……盖尔·加朵,都是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在中世纪,阿什肯纳兹犹太人数量还很少,只占全部犹太人的个位数。到二战前,阿什肯纳兹犹太人的数量已经占全世界犹太人的 92%。现在大概是 70%~80%。
犹太人在欧洲一直不太受欢迎。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里的反派就是犹太人。当年欧洲人甚至认为黑死病也是犹太人往水井里投毒导致的。所以,二十世纪初跑到以色列垦荒建国的主要就是欧洲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
以色列建国后,颁布了《回归法》,大开方便之门——只要是犹太人,全都可以去以色列定居。以色列甚至出动摩萨德,先后搞了“摩西行动”、“约书亚行动”、“所罗门行动”,把被别国阻拦不让去以色列的犹太人接回来。2019 年的电影《红海潜水俱乐部》讲的就是其中一次行动。
但《回归法》的步子迈的有点大。圣经时代过去这么多年,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其实已经不是一个民族了。更大的问题是不同犹太族群之间经济、教育、科技、文化水平差异巨大。都吃 Kosher 都过光明节也没用,矛盾冲突不可避免。
于是,以色列国内的种族主义就起来了——没错,犹太人内部的种族主义。
2012 年,以色列教育电视台曾揭露过一个黑幕:在长达 10 年的时间里,以色列犹太人事务局(Jewish Agency For Israel)在当事人不知情的状况下,强制为埃塞俄比亚裔犹太女性注射避孕药,以防止黑皮肤的犹太人数量增加太多。
当然,实事求是地说,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在经济、文化、科技等方面确实都取得了比较高的成就。所以,娜娃作为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她的父母自然看不上祖辈来自阿拉伯国家的米兹拉希犹太人伊加尔。这俩人想结婚,比上海姑娘嫁苏北小伙还难。
不过,虽然米兹拉希犹太人在以色列地位相对较低,大部分也没有参与以色列建国,是后移民到以色列的,同时他们在血缘上其实和阿拉伯人更近,然而米兹拉希犹太人的犹太复国主义思想却最激进。
因为人类是受环境影响的动物,是善于自我欺骗的动物。米兹拉希犹太人的祖辈生活在阿拉伯国家,受过阿拉伯人的压迫,所以他们的记忆中对阿拉伯人的仇恨也最多。一些人也会把自己在以色列生活中遇到的不如意都归咎于阿拉伯人。
所以,失去女友的米兹拉希犹太人伊加尔可以说服自己,让自己认为在以色列建国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拉宾是叛徒,然后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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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你们可能听说过,以色列曾想请爱因斯坦去当总统。但爱因斯坦没去。虽然爱因斯坦也很认同自己的犹太人身份,但他说:
“方程式对我更重要,因为政治只看眼前,而方程式是永恒的。”
“Equations are more important to me, because politics is for the present, but an equation is something for eter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