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友们好~我是史中,我的日常生活是开撩五湖四海的科技大牛,我会尝试用各种姿势,把他们的无边脑洞和温情故事讲给你听。如果你想和我做朋友,不妨加微信(shizhongmax)。
加密货币“主神”的
烈日与黄昏
文 | 史中
你抛过硬币吗?
当你极端不信它的正面,
其实是在笃信它的反面。
而笃信,是灾祸的开端。
(零)羔羊与主神
在任何一场“邪教溃败”的故事中,最让人触动的脸庞从不来自于“主神”,而来自那些眼里曾经闪闪发光的“羔羊们”。
我们的故事,从几张面孔开始吧。
Natalie Tien
娜塔莉·田,一个台湾女生。
这张照片里,华尔街日报不太友善的打光和直男P图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但这丝毫不能掩饰她比普通女孩更优渥的出身,以及更大的野心。
大学毕业后,父母催她找男人,但她去找了工作——虽然拥有很多男权社会期待的女性特质,但她不想借此优势把自己变成被挑选的物品。
她懵懂地渴望某种超越于性别意识的,更伟大的生活方式。
2018 年,她尝试进入了方兴未艾的“币圈”。
这个新兴的科技领域有趣,国际化,能赚钱,却遍地流淌着毫不掩饰的荷尔蒙,几乎所有的“成功男士”都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跳动的账户余额和女生的胸口。
甚至这是少有的在招聘广告里直接要求女生罩杯大小的行业。
这些事实不断提醒她,自己尚未抵达目标,还不能停下来。
直到娜塔莉认识了 SBF。
这个男人名字怪异,性格也像个谜:
他对金钱和美女都毫无兴趣,却手搓出世界上最能赚钱的量化基金——Alameda,还创办了眼看更能赚钱的数字货币交易平台——FTX。
“既不爱财又不好色,那。。。这位尊者每天工作 20 个小时图啥?”
2020 年,带着深深的疑问,娜塔莉加入了 FTX,成为 SBF 的私人助理兼 FTX 的公关负责人。
就在那一刻,她仿佛推开了一扇沉重的大门,光芒从背后泻出。
Caroline Ellison
卡洛琳·艾莉森,麻省理工大学经济系主任的女儿。
联系她的出身,再加上她的面孔,你丝毫不会怀疑她能在数学奥赛里拿一等奖。
事实也正是如此。
卡洛琳高中时就代表美国队赢得了世界奥赛的 33 名,被媒体奉为神童;进入斯坦福大学后,她在哈佛-麻省理工数学竞赛中轻松杀进前十。
你甚至觉得她可能不需要爱情,寂寞了就做套卷子。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内心深处期待着与数学无关的非常具体的人生:身体(而非头脑)被人欣赏,找一个(或同时找几个)爱她的男人,生孩子,周末开 SUV 去湖边野餐。
但过于优秀的理科才能形成了某种“命运茧房”——从小到大她身边充斥着“只会计算利弊的书呆子”,这些男人敲几下键盘就能从股市中“狩猎”回来几万美金,却没人认真狩猎她这个“娇羞的羔羊”。
2016 年,著名量化交易公司**“简街”**(Jane Street)组织了一次数学竞赛,大四的她被选为实习交易员。而带她做交易的这位师傅是个爆炸头,仿佛顶着一脑袋“富婆快乐球”。
爆炸头就是 SBF,SBF 就是爆炸头——娜塔莉和卡洛琳遇到的是同一位仙人↓↓↓
这个睡在办公室的豆袋上,袜子半褪的老哥,就是“爆炸头”本头——山姆·班克曼-弗莱德(Sam Bankman-Fried),为了简便,后文我们就称他为山姆或 SBF。
这个豆袋可不是他小憩的地方,而是他睡眠的主阵地。
他曾发推解释过,睡在办公室可以让自己的思维保持在“工作模式”,醒来之后不用重新加载场景。。。
在美国,人们默认只有猛到一定程度才配享三个字母的缩写。比如他们管罗斯福叫 FDR,管肯尼迪叫 JFK。
SBF 有多猛?你来看这张图:
他穿着跟睡觉时一样的那身工装短裤、皱巴巴的汗衫,只加了一双球鞋,就坐在西装革履的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和英国前首相布莱尔旁边。
而且,这身“济公”打扮不仅能 hold 住政界领袖,在时尚场子也一样平趟:
这张图右边是国际超模吉赛尔·邦辰,她身上这件衣服的价格够买一车 SBF 的汗衫。
敢这么松弛感拉满跟各路名流坐在一起,就算你不认识 SBF ,也一定会猜测他身上有什么“不必讨好别人的资本”。
比如。。。趁它个 200 亿美元什么的。
没错,在这几张照片拍摄的时候,SBF 的身价是 225 亿美元,还刚刚豪掷上亿赞助迈阿密热火队篮球馆,还大撒币像找群演一样请了一堆文体界顶级大咖为 FTX 做代言人。
而且,虽然睡在办公室,但他并不是无家可归,他的住宅是这个风格的:
最上面这一层,都是他的。
这栋房子有一个昵称叫“兰花楼”,位于巴哈马的首都拿骚,坐北朝南,俯瞰大西洋的蔚蓝。
虽然距离美国佛罗里达仅有一步之遥,但这里却是不受美国法律管辖的自由国度,富豪们都喜欢在这里买房置地,宛若一座座与世隔绝的宫殿。
SBF 没有独享这座宫殿,他和自己的创业伙伴们一起住在这里,每个人都分配了一间卧室。
尤其是这位:
Gary Wang,王子肖,另一个数学天才,八岁的时就随父母从中国去了美国。
他是 SBF 麻省理工的校友。这哥们虽然有语言能力,但几乎闲置不用。。。写代码是他和这个世界沟通的唯一方式。他租房住,吃素,为了环保连瓶装矿泉水都不买。
在他身家达到 100 亿美元时,翻遍互联网也总共只能找到他三张照片,还有一张是背影。
作为 SBF 最信任的朋友,没有之一,他负责把 SBF 脑袋里的狂野设计变成一行行真实燃烧的代码。
SBF 几乎不回兰花楼,而 Gary 几乎不离兰花楼。
以上这些面孔,绞合成了神奇的团队。他们时而像流浪汉一样节俭,时而却像煤老板一样奢侈。
而把这些水火不容的操作捆绑在一起的,是一种宗教般的哲学思潮——“有效利他主义”。
(一)游乐场、圣诞老人,上帝和人类
游乐场的喧闹散去,天空布满了紫色的云霞。
孩子们三五成群顶着额头上风干的汗水嬉笑着离开。体验过各种项目的小山姆站在晚风中,用关爱的眼神看着妈妈:“你玩得。。。还开心吗?”
这个六岁小孩的言下之意是:你确定这种玩意儿就是人生要追求的快乐?
他的妈妈,斯坦福法学教授芭芭拉·弗莱德,困惑地摇着头。
那一刻她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的儿子明显与别的小孩完全不同;悲的是,一个异类小孩如何在这个世界里安然长大?
作为当事人,山姆发现自己跟别人不同,或许要更晚一些。
小学三年级时,快到圣诞节了,班上的孩子们开始讨论自己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听着听着,山姆觉得不对劲。
自己说的圣诞老人是和兔八哥一样的卡通形象;而其他孩子说的圣诞老人,是真的住在北极,会驾着驯鹿飞来——他们准备虔诚地讨好这个法力无边的老头儿。
那天放学回家,山姆径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需要冷静:居然有这么多人相信圣诞老人?!即使没一个人见过这个老登?即使没人能解释驯鹿靠什么科学原理飘在空中?!
“这世界是TM怎么了?”幼小的他第一次爆了粗口。
不过,小山姆的世界还没有完全崩坏,因为经过他反复确认,发现大人们其实并不相信圣诞老人。还好,理智尚存于人间。。。
直到四年级,班上一个叫亨利的同学说他信上帝。
不仅亨利信上帝,亨利的爸爸妈妈也信上帝,亨利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也信上帝。
小山姆的世界残存的那部分也彻底塌了:“您是说。。。大人不信圣诞老人,但是信上帝??这TM有什么区别?!”
那个周末,山姆的父母邀请其他教授学者来家里聚餐。山姆冲到这群衣着得体的聪明人面前,大声问:“你们也相信上帝吗?”
这群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故弄玄虚地扯了一堆什么宇宙大爆炸,时间启动之类的怪谈。
山姆打断他们:“我就想知道你们‘信’还是‘不信’!”
教授们还是不回答,继续鬼扯。
山姆的眼神暗黯淡下去,转身离开了。
他站在院子里,出离愤怒。不是恨别人愚昧,而是恨自己无能:“为什么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年,却刚刚发现世界运转在各种巨大的 Bug 之上?”
他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设定,进而继续思考:“我,山姆,应该如何和一个充满谬误的世界相处?”
是啊,他才十岁,还有如此漫长的人生要面对,如果一直不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灵魂将在荒凉的沙漠里越走越远,那将是多么可怕的诅咒啊!
从那时起,SBF 在呼啸的时光中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像是在遥远的时空里回眸,试图给站在原地的十岁的自己一个答案。
山姆的孩提时代进入了“垃圾时间”:他一边在每次考试中拿第一名,一边无聊地等待童年结束。
这是我能找到的山姆最早的一张照片,大概十几岁。
父母发现了他在数学上的潜力,咬牙花高价把他送进了名牌私立高中。
这里充斥着硅谷精英的富二代,连乔布斯的儿子都是山姆的同班同学。
但山姆很快就得出结论,这群人跟“外面”没啥区别:他们长了脑子但不正经用,只因出身名门决定了他们个个都能上斯坦福。
诸多课程中,山姆尤其讨厌文学。当老师喷着吐沫星子夸赞莎士比亚是最伟大的作家时,山姆却在心里算了这么一道概率题:
自 1600 年以来出生的人中,大约有一半都是过去 100 年才出生的。
而且莎士比亚出生时,欧洲主要人口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会写字的大概只有 1000 万,如今西方世界有 10 亿有文化的人。
你说,最伟大的作家出生在 1564 年的概率有多大?!
做阅读理解时,老师充满期待询问大家,作者当时是怎么想的?
富二代们激情作答,山姆却撇嘴,心想:“作者都TM死几百年了,难道他会从坟里爬出来告诉我们正确答案?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算什么问题?!”
但这种吐槽山姆从来小心翼翼不说出口,因为从十岁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对这个充满 Bug 的世界报以沉默。
他只是远远看着这群人,并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甚至不想费力区分他们彼此的区别,而是倾向于用一个笼统的词来指代——人类。
有趣的是,后来这群同学回忆起当年的山姆,评价是:“他不太像人类。”
别看山姆想得这么多,但他并不自洽:
一方面,一旦离得太近,他就无法对某个人产生兴趣;
一方面,退开一段距离后,他又觉得应该为人类整体做点儿什么。
这种进退两难,让他几度陷入抑郁。
直到他在麻省理工大学物理系上大三时,知道了哲学家辛格。
Peter Singer
辛格在 1971 年去孟加拉旅游,回来后写了一篇著名文章《饥饿、富裕和道德》。在里面,他做了一个思想实验:
1、你穿着新买的鞋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小孩掉到鱼塘里溺水,你肯定会冲过去把小孩拉起来,不会在乎弄坏你的新鞋。
2、你穿着新买的鞋走在路上,但此刻在孟加拉正有一个孩子饿死啊!那你为什么不把买新鞋的钱捐给那个孩子?只是因为他没在你眼前?
3、结论是,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该买新鞋。你该竭尽全力去搞钱,然后把搞到的钱都捐给穷人。
这个理念,发展成了名噪一时的**“有效利他主义”(Effective Altruism)**,简称 EA。
没想到,这个观念首先在学术圈火了起来,居然有很多学者成为辛格的信徒,并且亲身实践,把自己的工资或者投资收益都给捐了出去。
年轻的学霸山姆眼前一亮:
在一般人的观念里,救死扶伤的医生如天使般高尚纯洁,华尔街交易员像吸血鬼一样贪婪堕落。
但从“有效利他主义”的观点看,事情恰恰相反,无论用什么方法,谁能搞到的钱最多,谁就最高尚!只要,你“最终”肯把钱捐出去!
简直就是给山姆量身定做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简单了:要以最高的效率搞到钱,该干点儿啥?
答案明摆着:华尔街。
(二)把“Bug”变现的黑魔法
“简街”公司的总部大楼上,有着密密麻麻的方形窗户,如屏幕的像素点阵一样排布,充满让人窒息的秩序感。
这是一个绝妙的隐喻。
简街公司的量化交易员们不会把交易对手看做活生生的人,而是当做某种同质化的“点阵”。他们发现人类大脑里共通的贪婪和恐惧,然后编成代码输入交易机器人,反复利用这些弱点一次又一次把陌生人的钱收割到自己口袋里。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Jane Street Capital
2013 年,山姆坐在“简街”公司面试间的长桌前。来之前,他专门上网收集资料,但啥也没查到。当一个公司里藏着一台比印钞机还赚钱的东西时,它一定不会胡乱嘚瑟。
“哗啦——”,面试官在他面前倒出 10 枚硬币。
这些硬币里,只有这一枚是正常的,你扔它正反概率都是 50%。
其他 9 枚硬币的重量都不均匀,也就是它们正反面出现的概率不同,但我不会告诉你概率是多少。
接下来你有 100 次机会,扔哪个币都行,每出现一次正面,我就给一块钱。计时三十分钟。
面试官介绍完规则,山姆准备拿硬币,但被制止了。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愿意掏多少钱来玩这个游戏?”面试官问。
山姆一下就明白了:游戏还没开始,但“游戏”已经开始了。
既然有一枚硬币是已知的 50% 概率,如果只抛这个币,预期收益就是 50 块,所以实际出价得更高些才行。
但是,其他硬币到底是正面多还是反面多,完全没有信息可供判断啊。
“我出 65 块。”山姆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算出的 65,但他知道这道题并不是考计算,而是考“风险偏好”。
接下来扔硬币。
一般面试者都会想到一个办法:把所有的币都扔几次,选一个最好的,然后一直扔。
但山姆没有,他只扔了几个币,找到一个感觉不错的,就马上定下来,可着这个币一直“薅羊毛”。
他省下了大量的试错机会,放在了相对确定的收益上。
面试官面看着他操作,时而大喝一声:“你要不要赌下一次硬币是正还是反?有额外奖励!”时而挑挑眉毛:“你想赌这个硬币实际的正面概率是多少吗?赌对也有奖!”
就这样,赌局套赌局,每个赌局只有几秒钟时间做回应。
这意味着,你必须在一瞬间理解“新信息”和“已有信息”之间的关系,从而刷新你的判断。
而你根本没时间去二次检查自己的决定是否妥当,**“直觉”**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游戏结束了,山姆赚了不少钱。
放下硬币的一瞬间,他似乎读懂了这个面试的用意:
“游戏的目的当然不是亏钱,但也不是赚钱,而是比其他房间里的面试者更赚钱。”
因为在真实的股市交易中,你们的对手就是彼此。
为此,你不能完全不冒险,也不能完全冒险,而是要站在冒险和不冒险之间,那个如刀尖一般的平衡点。
你站偏了一厘米,就会堕入万丈深渊。
你站对了一万次,只是最后站错了一次,也会堕入万劫不复。
交易,本就是这么残酷。
那天,类似的游戏还有好多,例如面试官会问:
“扔两个骰子,至少有一个是 3 点的概率是多少?”
“估算一下,你有一个职业棒球运动员的亲戚的概率是多大?”
黄昏时分,山姆离开简街办公室,他已经确信:自己 22 年的人生中遇到过各种类型的问题,而今天面对的这种,是他最擅长的。
山姆顺利成为了简街的交易员,之前和他一起来面试的那些名校毕业生,后来他一个也没见到。
他第一次走进办公室时,被惊呆了。
每当有系统完成了一笔盈利,就会播放超级马里奥“1-up”的音效;如果某笔交易亏损了,会弹出辛普森的口头语“D'oh”。除此之外还有星际争霸的音效,或者玻璃被砸碎的尖利警告。
一群平均智商 140 的家伙满头大汗沉浸其中。闭上眼睛,仿佛就在儿时的游戏厅。
实际上,量化交易就是游戏,聪明人的游戏——聪明人把自己的智商以最高效率变现的游戏。
山姆突然好奇:这家公司到底能赚多少钱?
为了不引起公众注意,公司根本不公布财务报表,员工也看不到。但在这里,利润其实是个纯粹的数学题。
每笔交易都和面试时“抛硬币”一样:
各种程序在每次交易里赚/赔的概率是多少?每次损失/盈利的金额是多少?一天下来能进行多少次交易?
知道了这些,就已经知道了利润。
他把近五年的记录找来,大概算了一下,每年大概几十亿吧,纯利。
山姆清楚,作为刚毕业的大学生,自己的百万年薪不是白拿的,他的工作就是:在这几十亿的基础上,尝试再加几十亿。
而工作方法,和十岁时发现圣诞老人和上帝的虚妄别无二致。山姆只需要做一件事:找世界的 Bug。
有一次,他发现韩国股市和日本股市有个奇怪的“粘连效应”。
某些韩国股票上涨之后 12 小时,特定的日本股票就会上涨。如果你第一反应是巧合,那你没资格做简街交易员。
当时山姆马上调出了历史数据,证明了这种粘连已经持续了几个月。
很快,原因就被他分析出来。
这些交易都来自同一家德国银行。他们每天会在全球市场进行买入操作。德国早晨上班时,韩国股市正好快要闭市,而日本股市已经闭市。于是德国人只能买韩国股票,而把日本股票的交易计划转交给他们在东京的同事,东京同事第二天早晨起来后再执行买入。
整整差 12 小时。
山姆给机器人写了一条规则,一开市就在日本人下单之前抢先买入,日本人买的时候他再卖出,瞬间就完成了套利。
类似这样,山姆找到了越来越多的 Bug,每个 Bug 都像是枫树的伤口,割一刀,便从中流出汩汩的蜜糖。
简街日进斗金,而在网线的对面,无数人正为自己的愚蠢,或者仅仅是“不够聪明”而买单。
说到这儿,你也许都快忘了山姆干这份工作的“初心”,可他自己真的没忘。
他从不请假,穿破T恤,也不怎么理发,每个月把收入的一半捐给他认为最办实事儿的慈善组织,眼睛都不眨一下。
穷人们得到了面包,而世界嘛。。。怎么看都没有明显的损失。嗯,简直完美。
山姆T恤上的就是“有效利他主义组织”的 Logo 。
年复一年,简街的经历在山姆的心里反复烙印出两个公式:
世界=数学
数学家=有钱人
如果你是个数学高手,但还不是有钱人,要么是你对自己的认知有误,要么是时间不够长,还没来得及让等式平衡。
从普遍意义上说,山姆是对的。
但从严格意义上说,山姆是错的。
作为世界本质的数学,是极端复杂、不可约化的数学;而山姆这样的人,智商即便到了 180、220,也终究是有限的,不得不做出妥协,用某种简化后的数学模型来预测世界。
只要是简化,哪怕简化了一丁点,“预测”和“事实”之间就一定存在缝隙。
在华尔街有一对著名的雕像,“铜牛”和“无畏女孩”。他们之间的张力被解读为一种敬畏。
(三)世界的小小裂缝
2016 年,美国大选。
简街的筒子们已经摩拳擦掌。
他们准备利用一个简单的原理:
1、如果特朗普当选,一定会引起恐慌,造成股票下跌,尤其是墨西哥之类的新兴市场;反之,股票会上涨。
2、只要能第一个知道特朗普有没有当选,然后先于竞争对手买进或卖出股票,就能让对手帮自己抬轿子,从而盈利!
这个主意是山姆提出的,他也顺理成章成为本次行动的小组长。
他指派了 50 个交易员,分别盯紧 50 个州的选举结果。不管你是用大数据分析,还是在选站安插线人,总之,你要先于所有媒体把最准确的选情汇报给简街总部。
这些数据将被汇总到一个模型,模型会给出它的结论:此时此刻特朗普当选的概率。
2016 年 11 月 8 日,大选开始,各州相继开票。
事实不断证明,山姆设计的系统没问题,分管各个州的交易员报回的结果全部领先于 CNN 电视台的权威播报,有的领先几分钟,有的领先几小时。
戏剧性的是,那天的选举非常焦灼,几度反转,不到最后几个州开票,人们根本不知道谁赢。
简街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屏气凝声。
“特朗普的胜率从 5% 跳升到了 60%!”
一位专门盯着结论的交易员大喊。
这个声波传入不远处的另一位交易员的耳蜗,信息在他大脑的神经网络里迅速被解码。
一百毫秒后,他按下了“卖空”按键。
简街控制的几十亿美元资本像山洪一样冲进市场,然后。。。市场死一般寂静,没涨也没跌。。。
有人看向山姆。山姆面无表情:“让子弹飞一会儿。”
300 秒后,CNN 播报了特朗普在最后一个州大幅领先的消息,这时,市场开始了泥石流般的下泄。
简街的账户上瞬间多了 3 亿,这是自它成立以来最大的单笔浮盈。
大家纷纷鼓掌,有的人明显把掌声对准山姆。山姆不太擅长应对这种情况,眼神羞涩地四处游移。
大功告成,主力部队已经 24 小时没睡觉了,他们决定去小憩一会儿。
三个小时之后,山姆睡醒回来,3 亿浮盈已经成了 3 亿浮亏!
就在这三个小时间,市场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消化了这个负面情绪,转而轻装前行,从跌转涨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群高智商的交易员没人愤怒,也没人慌乱,他们很快接受现实,冷静采取措施减少损失。
仿佛经过他们手上的,并不是前后 6 亿美元的盈亏,而是 6 亿欢乐豆。
纽交所的一个屏幕上,显示着新闻:川普奇胜,股票企稳。
多年后,已成为顶级富豪的山姆回顾那场戏剧性的溃败,仍历历在目。
他得到的教训是:
我们花了太多的精力收集信息,却没有仔细审视我们的结论。很明显特朗普当选,对于墨西哥的负面影响要大于对美国的影响。
当时我们不应该同时做空美国和墨西哥,而是要做空墨西哥的同时做多美国,只吃这一部分对冲后的的利润差。
那次交易失败后,没有人受到惩罚,甚至没人责怪山姆一句,公司也没有开过任何复盘会。
这就是华尔街的行事方式。
也许他们相信聪明人的自省都应该是自发且私密的,也许他们认为聪明人的自尊不该被当众折损。
总之,山姆的底层世界观仍然完整如碧,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世界的小小裂缝。
彼时让山姆更焦虑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每年捐赠这么几十万美元,看似不少,但对于有 80 亿人的世界来说却好像在大海上打个水漂。如此精卫填海,到死的那天,自己仍旧无法对世界做出肉眼可见的改变。
2017 年,四年无休的山姆请了第一次假。
他一边旅行,脑子里一边思考着奇怪的数学题:
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得到了简街这份工作。
虽然年薪百万,但一个偶然得到的工作是我所有的选项里最赚钱的那个的概率有多高?是否存在更好的搞钱方案?
这个计算并不难。从概率上说,第一份工作就是最佳工作的可能性真的很低。
山姆决定去寻找“更优解”。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更好的选项:加密货币。
2017 年,是加密货币的春天,加密货币总市值从 150 亿飙升到了 7600 亿。显然,把简街那套量化操作搬到加密货币领域,就能多赚十倍百倍。
可事实是,加密领域每天有 10 亿美元的交易量,却没有一家量化交易公司下场“捕捞”。
简街的领导层明确不打算进军加密领域,甚至还严格禁止自己的员工用个人账户参与加密货币投资。
为什么?
很简单,即便对于这群全世界最聪明的人来说,动辄 100% 的涨跌幅度也超过了他们的风险承受能力。
在这片海里捕鱼,仿佛与鲨共舞。
他们不想赌。
但山姆想。
别忘了,当年山姆面试简街时,肯为那个不明就里的、也许只能赚 50 块钱的游戏花上 65 块钱的入场费。
在所有被录取的人里,他是唯一肯出这么高价的人。
在所有肯出这么高价的人里,他是唯一被录取的那个人。
(四)迷雾中的“诺亚方舟”
“你在做一个秘密项目?”
卡洛琳手捧咖啡,双目圆睁看着山姆。一个在数学奥赛中屡次斩获一等奖的女孩展现出困惑的神情,有一种特别的性感。
已经辞职小半年的山姆点头:“我没和别的同事说,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从老东家挖人”。
当时,他俩只是普通的前同事关系,最多加一层师徒的关系(在简街,山姆是卡洛琳的实习导师)。
山姆之所以会跟她说这么多,是因为他知道卡洛琳也是“有效利他主义”的信徒。
聊着聊着,山姆点点头,好像最终确认了什么,对卡洛琳发出了正式邀约:加入自己针对加密货币的量化交易基金。
“在简街我一年能赚 100 万,我的新公司 Alameda 目标是每天赚 100 万。”山姆一如既往地说话结结巴巴,蓬乱的爆炸头来回晃,这个形象反而显得无比真诚。
如果接受邀请,卡洛琳的工作会从每天分析股票变成每天分析比特币,没啥本质差别,但打动她的是山姆的一句话:
简街这家公司,哪怕赚再多的钱也是平庸的公司,它不会把利润都捐出去。而 Alameda,核心团队全部是你我这样的‘有效利他主义者’,我们会把所有的利润都拿出来,改变这个世界!
这是 Alameda 的标志,圆形代表“币”,三角代表交易,而最下面的横线代表着永恒不变的深层秩序。
Alameda 本是旧金山旁边的一座城市,它的名字来自西班牙语,意思是“白杨树林”,历史上无数淘金者涌入,造就了这里的繁荣。
Alameda 这座城市的历史就是一边沙里澄黄金,一边树荫庇众人,恰如滔天洪水中的诺亚方舟。不信上帝的山姆,却给新公司起了个如此有宗教感的名字。
卡洛琳去辞职,主管怒不可遏,跟她掰扯了一个多小时,力图证明一件事:“有效利他主义”存在致命的缺陷,为这玩意儿放弃大好前程简直是中了山姆的邪。
主管的理由是:你怎么知道你算计的“好事”,从全局和长远来看就一定不是坏事?!数学计算是有边界的,你不是什么都能算出来的!
卡洛琳感觉到了信仰被深深地冒犯,拉下脸说去意已决。
主管瞬间收住话头,告诉她可以收拾行李走了。
搬着箱子走在曼哈顿明媚的的街头,一股冰冷的水流毫无防备地冲过她的心,她打了一个冷颤。
Caroline Ellison
跨越了大半个美国从纽约飞到旧金山,卡洛琳发现了“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差别。
Alameda 已有 20 几个交易员,他们清一色都是“有效利他主义者”,这没错。
问题是,这些人大都没什么金融经验。公司前几个月还能每天赚 50 万美元,现在已经变成了每天赔 50 万了。。。
最离谱的是,有几百万美元的币在各个交易所里转来转去的过程中,找不到了。。。没人知道是怎么丢的。
这些钱,都是山姆从一些富豪们手里筹集来的(其实就是高利贷),初始资金有 1.7 亿。
可是现在连赔带丢,钱比当初还少了。
这效果,既不有效,也不利他,甚至还不利己。
其他合伙人正跟山姆吵得不可开交。
合伙人们说:“大哥,您至少先暂停交易,搞清楚钱是怎么丢的吧?!”
山姆说:“市场机会转瞬即逝,现在必须全速交易!钱嘛。。。慢慢找,丢不了。”
一群“利他”的人以一种非常“利己”的姿势争夺量化交易的开关,非常讽刺。
总之,宫斗的结果是:主要合伙人全部骂骂咧咧地辞职了,还拿走一百多万的遣散费。
卡洛琳哭着给她妈打电话:“妈,我好像加入了诈骗团伙。。。”
但简街是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山姆的教主体质开始觉醒。
没人阻拦后,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布置交易,Alameda 立刻扭转乾坤,恢复了大幅盈利。甚至山姆还夜观星象揪出了一道资金流,把弄丢的 400 万给找回来了。
整个过程翻云覆雨,从地狱到天堂,卡洛琳看呆了。
但山姆老师傅波澜不惊。他知道自己肯定行,因为这种操作唤醒了他久远的儿时记忆——万智牌。
万智牌
很多聪明小孩都喜欢下棋,山姆小时候也下棋,但没那么感兴趣。
因为它是“完全信息博弈”。所有能帮你获胜的信息都在盘面上,如果有一台超级计算机,甚至可以算出来下一步棋该走什么。
命有定数,岂不无聊?
小学六年级,山姆爱上了万智牌。
因为它允许玩家自带手牌,所以,你永远不知道对手接下来会掏出什么玩意儿。但是无论他掏出什么玩意儿,你都得根据现场信息做出当时的“最优”操作,没有退路。
就好像在滔天巨浪里划船,你的半条命已经给了上帝——哪怕是再老的水手,也不能保证不翻船。但不得不说,老水手就是比别人活下来的概率高。
玩儿的就是心跳。
在混沌的局面中爆发出直觉,严格来说并不是一种数学能力,而是用亿万神经元模拟出当前混沌局面的“模拟能力”。
山姆正是在玩儿万智牌的过程中,渐渐对这种自己都解释不清的“模拟能力”有了坚实的信心。
在 Alameda 几乎翻车的日子里,除了山姆,也许只有另一个人保持冷静,那就是 Gary。
他俩并不是在麻省理工认识的。高中时的一次数学夏令营,才是他们最早相遇的时刻。
Sam Bankman-Fried & Gary Wang
灭高人有罪。当时山姆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中国人的数学能力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他俩成了铁哥们。一起信奉“有效利他”,一起捐钱,一起吃素食。
Gary 几乎不说话,一旦说话,也只对山姆说。
这是 2014 年他俩组队参加代码大赛的珍贵视频。
2017 年秋天,山姆三顾茅庐让 Gary 放弃在谷歌上那个破班儿,出山创业。
Alameda 启动时,正是 Gary 敲下键盘,用自己写的代码完成了第一笔交易。
而后, Alameda 的量化交易程序越来越复杂,但核心交易代码仍然是 Gary 一个人维护,他的代码非常扎实,成为了这架诺亚方舟不折不扣的“老司机”——王师傅。
到了 2018 年底,Alameda 当年的利润率已经将近 100%。
气氛一片热烈。
有离职的员工表示后悔,甚至直接给山姆写信道歉。
而留在 Alameda 的人更是开始相信:如果我的想法和山姆的路线不一致,那么必然是我还没充分领会山姆的精神,我得灵魂深处闹革命,狠斗私字一闪念。
为了充分传达精神,山姆开始给大家写红头文件,比如标题有:《和我一起工作的一些注意事项》《当山姆阻止你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文章里充满对大家的谆谆教诲和热情期冀。
每当有人自我批评,山姆也会慈爱地点头:是啊!我做这些,岂是为了私利?是为了带领大家奔向“有效利他主义”的远大前程。
在加密货币投资界,Alameda 的名头越来越响。
人们逐渐觉得叫他山姆有点儿僭越,转而称呼他那个更有教主意味的名字——SBF。
(五)媒体婊子
2019 年,简街下场捕鲸了。
不仅是简街,其他华尔街量化投资大佬也一齐冲进加密货币领域。
这意味着,山姆驾驶的“诺亚方舟”先发优势只有一年多一点儿,还把大半时间浪费在了试错和宫斗上。
现在,他要和平均智商 140 的大佬天团们对决了。即便不是你死我活,即使大家都能赚钱,但每个公司也赚不到那么多了。
赚不到这么多,怎么更狠地利他?
最好的赚钱方式不是用高超的赌技赢钱,而是去——开赌场。
这很好理解:赌技再好也是有赚有赔,开赌场那是雁过拔毛啊。
可 SBF 动念时,市面上已经有很多“赌场”,其中的大哥大就是币安(Binance)。怎么才能跟他们“错位竞争”嘞?
就在这时,从来不说话的王师傅蔫蔫地提出一个建议:
他们都做现货交易,咱们可以主推杠杆交易。
Gary Wang
话说股市里杠杆交易早就有了,为啥加密货币里一直没人做呢?
因为在股市里,传统技术只能做到每天一次结算。但这种结算频率完全不能适应加密市场。
加密货币波动巨大,每天一结算的话,资金就可能失控:用户交的保证金经常都不够抵偿他损失的资金。。。
这样一来,最后用户亏的钱交易所得自己吞下,那谁干啊。
王师傅的意思是,用高超的代码技术,把结算时间从每天缩短到每秒。这样的话,一旦你保证金不足,下一秒就给你强制平仓。
如此,交易所不就稳赚不赔了吗?
如果说现货交易还是带引号的“赌场”,那“秒级杠杆交易”就是个完全不用引号的赌场。
王师傅写出这么个交易所的代码只需一个月。但光写出来没用,得宣传啊!得有用户啊!SBF 这支队伍全员社恐,要么根本不说话,要么说话结巴,怎么和币安这群“成年人”竞争?
他们决定退而求其次:做一个“杠杆交易”模块,卖给币安。
SBF 来了一出《东游记》。飞到香港,和币安的创始人CZ见了一面,试着推销“杠杆模块”。(CZ是加拿大华人,他的中文名是赵长鹏,首字母就是CZ)。
CZ 的名字简称是两个字母,比 SBF 还少一个。这种“更加稀有的靓号”,或许暗示了后续他们对决的结局。
CZ 觉得主意不错,热情鼓励了他,让他回去等消息。然后没几天,币安自己就推出了秒级杠杆交易功能。
没办法,华山一条路,只能自己开赌场了。
FTX 交易所就这么诞生了。
SBF 很清楚,Alameda 可以闭门造车,但 FTX 必须开门迎客。
要想获得用户,大概还是得靠媒体,宣传,换句话说——公关。
娜塔莉·田,就是在这样的关头被他招进来做公关总监的。
公关。。。娜塔莉其实也没干过,她脑海中只出现一个场景,就是让 SBF 接受采访,电视、网络、报纸、杂志啥都行。
很快,娜塔莉发现这个任务是地狱级的:
首先,没有媒体愿意采访 SBF,他们觉得加密货币和诈骗是同义词;
其次,SBF 还不想接受采访呢,你公关你的,干嘛非要拉着我接客?
但总算赶鸭子上架了。
2021 年 5 月 11 日,终于有彭博社电视台的记者愿意做视频连线采访,SBF 出现在电视上,汗衫、短裤、头发像鸡窝,眼睛左右瞟,腿一秒抖四下。
看采访回放的时候,娜塔莉突然皱眉,这眼神儿。。。
果然,后来的采访她专门绕到 SBF 身后看了一下。接受采访的时候,他TM居然在打游戏!
“啊,这是个好问题”,SBF 若有所思。
他思的时候,其实是正在把电脑上的游戏窗口切回采访窗口。
但大众的品味真的很难说,就这样的形象气质,SBF 居然火了。大家纷纷夸这哥们连头也不梳,真性情!说话羞羞哒,一看就不会骗人。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一年比特币的价格翻了五倍。SBF 的身价已让人无法忽视。
很快,《福布斯》杂志就找来了。年轻的记者根据他持有的 Alameda 和 FTX 股份算了一下,直接惊呆:他已经是这个世界上 30 岁以下的人里最有钱的!
《福布斯》在报道中宣布,SBF 的资产是 225 亿美元!
《福布斯》成为一种坚实的背书,人们彻底相信这个爆炸头就是个不世出的商业奇才,纷纷开始注册 FTX,并且把真金白银充进去。
作为“总导演”,娜塔莉有点儿困惑,这个公关总监也太好干了吧?
不过她马上意识到,这场成功有大半要归功 SBF 这个“演员”。
《福布斯》之后,SBF 也想通了,不再拒绝“演员”这个定位了。
毕竟他从 10 岁时就已经看透了,“普通人类”满脑子都是 Bug,无脑慕强。圣诞老人、上帝之类的,逮什么信什么,跟他们讲逻辑不是明智的选择,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去交流。
比如,把自己吹得神乎其神。
“让你崇拜我,我才能有钱,我有钱,才能捐款帮助你。”这不就是有效利他主义的精髓吗?
而且自己这两年干得也确实不错,崇拜我,总比崇拜那些成功学大师和骗子强。
计划通。
从 2021 年开始,SBF 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媒体婊子”。只要是及格的媒体,他都可以接客。
毕竟胡扯一个小时,就能带来大量的新用户,带来大量的新资金,带来大量的将来可用于“利他主义”的资金,何乐不为?
关键是,无论接受了多少次采访,SBF 都能跟第一次差不多,说话磕巴,眼神游移,膝盖乱抖,楚楚可怜。
这是一种极高超的天赋。
这是后来根据山姆的表述画出来的图:如果你道德完美无瑕,同时赚到了钱,那是最好的;但如果你有一些道德瑕疵但也赚到了钱,那也很好;如果你仅仅道德无暇,但失败了,那就不好了;最坏的情况是你道德不咋地还失败了。
(六)神和“赎罪券”
除了做“导演”,娜塔莉还兼职“制片主任”,负责 SBF 的日程。
但是她发现,SBF 不是作息不规律,而是压根没有“作息”。
凌晨两点,这哥儿们可能在办公室前跟地球对面的记者唠嗑,或者发了个推文引起全网轰动;下午两点,他快上电视的时候,却在豆袋上睡得叫一个香。
总之,逮住自己的老板,就跟用精灵球捉宝可梦一样,不仅靠技术,还得靠运气。
SBF 在办公室的豆袋床和公司养的狗 Gopher(地鼠)。
SBF 的所有操作都是有概率的。就像他打的《英雄联盟》游戏那样——你的英雄有一定概率触发超级必杀技。
比如一天半夜,他给娜塔莉发来信息:“明天我有 60% 的可能去德克萨斯。”
娜塔莉气乐了:那这票我是给您订还是不订啊?!
2022 年 2 月 11 日,SBF 登上了去洛杉矶的私人飞机,包里只装了一台笔记本和一条内裤。
接下来,他开始了吃百家饭的旅程:
和大鲨鱼奥尼尔共进早餐,在卡戴珊家吃晚饭。然后和公羊队的老板看超级碗,和希拉里·克林顿聊天,和高盛 CEO 还有一堆投资人会面。
都搞定之后,他回到入住了三天但没睡过一觉的酒店,被娜塔莉催促着赶紧上号,和一位重要的女士视频。
“终于见到你啦,久仰久仰!”山姆一边寒暄,一边纳闷对面这大姐是谁来着。。。
实际上,这个梳着干练金色短发,穿着一身华贵衣装的,就是号称“穿普拉达的女王”的《Vogue》杂志主编,时尚女魔头安娜·温图尔。
Anna Wintour
温图尔面对这个比她小 33 岁的奶狗,直接拿出了杀手锏:一年一度的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晚会。
这个晚会是时尚界的奥斯卡,每年此时,所有名流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在这里露一面。
温图尔的意思是:
只要 SBF 您,是吧,赞助那么“一neinei”,咱就把您安排在当晚的C位。
哎,不用换衣服啊!我们找 LV 的设计师,就按照您这风格,做一款最时尚的工装短裤和T恤,保证引领明年的时尚潮流!
你想想,关注时尚的群体大多是女性啊,在她们中闯出名气,以后哪个老爷们不用 FTX 炒币,他老婆都不干!
再看 SBF 这边,眼神飘忽:“嗯嗯,嗯嗯!”
是的,他早就把聊天窗口最小化,开始打游戏了。。。
“行,行,没问题。”SBF 一边抖着腿,一边满口答应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干啥的赞助。
顺便说一句,那个什么大都会博物馆晚会,SBF 根本就没想出席,而且是提前一天才通知的温图尔,给大姐气得直哆嗦。
**晚会其实是这个风格的。
**
这笔钱毕竟是小意思。
彼时 SBF 已经大手一挥,给了橄榄球明星汤姆·布雷迪 5500 万美元,还有布雷迪的老婆,名模吉赛尔·邦辰 1980 万美元,只要他们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各自花 20 个小时给 FTX 代言一下就行。
他还刚刚花了 1000 万美元做了一条广告,在那个播放过最著名的苹果广告的超级碗总决赛上播放。
当然还有鲨鱼奥尼尔,在广告片中他憨厚地说:“我 All in 了 FTX,你嘞?”
还有斯蒂芬·库里,他告诉观众:“我不是专家,我也不需要是专家,上 FTX,妥妥的。”
作为一个“有效利他主义者”,投广告的目的是赚钱,赚钱的目的是捐钱。
你还记得吧,2016 年美国大选时,SBF 还在分秒必争地预测谁当总统;四年后的 2020 年,他已经没兴趣预测谁当总统了,因为他可以直接影响总统选举了。
他给拜登直接捐了 520 万美元,给其他上百个(有可能推动支持加密货币的)政客们捐了几千万。
等等,不是说好了要捐款给穷人吗?怎么捐款给政客了呢?
需要说明一下背景:彼时彼刻,世界前两大经济体美国和中国对待加密货币都是非常谨慎的,禁止交易所对本国人提供服务。
所以, FTX 严格来说是没有美国客户的。
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些美国明星在美国做的广告是给美国人看的。
SBF 撒币游说,就是为了让美国转变态度,放松对加密货币交易平台的限制。
为了更好地影响政治,SBF 的妈妈跟别人合伙成立了专门的政治筹款组织(Mind the Gap),他弟弟加布在华盛顿成立了一个游说集团。
SBF 给他的弟弟加布·班克曼-弗雷德在华盛顿买了一幢房子,作为政治游说活动的总部。
上亿美元的资金,就像“糖衣炮弹”一样,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他们,再发射到政客身上。
他们的努力卓有成效。
美国政府已经放风,将很快出台法规,颁布数字货币交易所的执照。FTX 顺势成立了针对美国的 FTX US,对这个牌照志在必得。
当时,FTX 的市场份额已经冲到世界第三名,年盈利大概 10 亿美元。一旦美国市场放开,这块肥肉几乎会被狂飙突进的 FTX 一口吃下,FTX 将有机会年赚 100 亿,一步登上交易所之王的宝座。
“赚钱,捐款给政客,赚更多钱,这样才能最终捐款给穷人嘛!”
这,就是 SBF 发展出来的“有效利他主义 2.0”。
只是,何时在赚钱和赚更多钱的飞轮中跳出来,开始真正救助穷人,这个权柄捏在教主 SBF 手上。
他说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旧金山街头的 FTX 广告。
在各大论坛上宣传这个 2.0 理念的 SBF,已经被一些“有效利他主义者”的学者诟病。
但 SBF 不以为然:利他嘛,小鸡撒尿各有各的道儿,你们这些穷逼管我?
当然,普通人不太关心这些虚的,只关心自己如何一夜暴富。在势如破竹的形势面前,他们争先恐后抢购 FTX 的股份。
他们能买到吗?
能。
SBF 一早就满足了大家的诉求,在 2019 年发行了 FTT 币。
简单来说,FTT 就相当于 FTX 的股份,你拥有 FTT,每年能分得 FTX 30% 的利润。
当时 SBF 搓了 3.5 亿 FTT 币,5 分钱一枚卖给员工,1 毛钱一枚卖给非员工。
但彼时 FTX 才刚刚成立,前景不明,大家算了算,感觉这价格有点儿坑啊。大部分人都没买。
SBF 只好再去问问币圈大佬有没有人想买。甚至还找了潜在竞争对手,交易所一哥币安的 CZ。
CZ 想了想,也没买。
这让 SBF 有点儿尬,是不是定价太高了?
但是当年 7 月,FTT 上市交易第一天,他就把大腿拍断了。
因为价格马上冲到了 1.5 美元一枚,之前稀里糊涂买了的内部员工,直接暴赚 30 倍。
当然最赚的还是他本人,因为最初没卖出去多少,90% 的 FTT 还在他自己手里。。。
几个星期后,CZ 给 SBF 打电话,问能不能用 8000 万美元收购 FTX 20% 的股份?
SBF 同意了。
Why not?这笔“回头生意”折合每个 FTT 1.14 美元。比半年前每个 1 毛钱的价格高出十多倍。
对 SBF 来说,赚钱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币圈一哥,獠牙最尖利的对手,终于认真看待自己了。
2021 年,加密进入了疯狂的牛市,散户们乐此不疲地囤积 FTT,把它的价格炒到了最高 85 元。
毕竟拥有这个东西就可以持续不断分享 FTX 30% 的利润,那意味着财富、幸福,余生的荣华富贵。
正如中世纪的教众们争先恐后地购买赎罪券。
在前面,有一个天国在等待他们。
CZ 和 SBF
(七)拯救人类,而不救人
SBF 和卡洛琳恋爱了。
恋情大概起始于 2019 年,FTX 刚刚创立时。
这事儿也顺理成章。
卡洛琳非常聪明,一般的糊涂蛋入不了她的法眼。SBF 对那种纯靠身体吸引男人的女人嗤之以鼻,贴过来的妖艳贱货一律不甩。
他俩也许都不是对方的理想选择,但却是彼此都能接受的“临时选择”。
但是,晚上“同床共枕”,白天“同舟共济”,气氛就变得很微妙。
SBF 并未对外公布这个恋情,他也不允许卡洛琳公布。
站在 SBF 的角度,不公布恋情,也许是因为他觉得女方只是个临时伴侣,有更好的选择就分了,没必要融入自己的社会关系。而且,要是员工都知道老板跟一个女高管谈恋爱,后面工作起来也很尬。。。
但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的考虑。
你是不是都快忘记,SBF 梦开始的那个地方——Alameda?
FTX 天天广告轰炸,SBF 却对 Alameda 绝口不提。
坊间群众最喜欢这一口,越是神秘,越是想八卦。2021 年,大家已经把 Alameda 传成了印钞机,说他们赚的钱太多,多到都不敢对外透露了。。。
实际上,在 FTX 建立以后,SBF 就把 Alameda 的管理权交了出去,让山姆·特拉布克(也叫山姆,是重名)和卡洛琳做联席 CEO,特拉布克管交易,卡洛琳管人事。
这时,公布恋情带来的风险就不可承受了。
SBF 29 岁的生日派对,所有人都戴上了“爆炸头”假发。最左边是王师傅,中间是卡洛琳和 SBF。
想象这件事的本质,其实很明显:Alameda 是赌王,FTX 是赌场。赌王是赌场的老婆,那吃亏的是谁?只可能是赌场中的其他赌徒啊!
但卡洛琳不完全认同这种“地下恋”。
白天在公司当牛马,晚上在屋里当牛马,连名分都没有,那自己图个啥?不就是个任人宰割的羔羊吗?
做“女友”还是做“高管”,卡洛琳必须二选一,或者两个都不要。
但是,彼时她俩住的地方是巴哈马的兰花楼,一望无际的海岸,洒满阳光的屋顶泳池。
辞职?辞职去哪儿?去哪儿能住豪宅、坐私人飞机?不不不,去哪儿还能这么继续“有效利他”?
兰花楼的景色
卡洛琳选择了做高管,虽然她知道自己并不称职,很多事还得 SBF 来亲自处理。
而且,她还继续住在兰花楼那间最大的卧室里,是 SBF 把东西搬出去了。当然 SBF 主要住办公室,本来也不怎么回家。
卡洛琳不会不知道:无论是做女友还是做高管,只要她还住在兰花楼,她终究都是那只羔羊。
这是手机拍摄的兰花楼的内景。
2021 年,SBF 终于开始推进“有效利他”的行动了。
但他没有遵循辛格的经典理论去拯救“此时此刻孟加拉的小孩子”,而是去拯救“人类未来的孩子”。
未来才是更广阔的。
想想看,就像此刻在时间里埋下一个系数,任何流经它的东西,哪怕很小,都会在未来被乘以无数倍。
SBF 如此解释。
捐款拯救人类的消息一放出去,他们收到了两千多份提案:
有专家说应该建一所“AI 大学”,专门招收贫困地区的学生;
有专家说应该发射一套卫星,专门作为灾难时的备用线路;
有专家说应该建立一个平台,专门让经济学家去上面投票。
捐了几个之后,SBF 发现不太对劲,不靠谱的项目居多。。。
于是他跟大家讨论,得找一些捐钱方面的专家做“面壁人”,给他们每人 100 万美元,然后他们干啥都行,我们不再过问!
就这样,2021 年他们捐出去 3000 万,2022 年准备捐够 3 亿,2023 计划捐 10 亿。
从接触“有效利他哲学”开始,已经整整 10 年过去,SBF 30 岁了,那个在生命中蓄势已久,汹涌的“利他人生”终于要粉末登场了!
(八)坚硬的钨块,脆弱的人间
当时在硅谷的程序员中,开始流行一种奇特的手把件——钨块。
这种金属是爱迪生几千次试验后选择的灯丝,也是如今众多电子产品的必要原料。
它方方正正,沉沉甸甸,从各个角度都象征着硅谷精英的理性精神、独立思考、与众不同的品味。
更重要的是,钨是一种坚硬的金属,钨块的棱角极难磨灭。
正好,FTX在拿骚的西海岸拿了一块地,准备斥资几亿建设一个新的大楼,作为永久总部。
SBF 不知跟谁嘟囔过一句,或者可以搞一个巨大的钨块,就放在总部大楼最显眼的位置。
设计师听到了风声,马上修改设计,给钨块留出展示位。
他们甚至还想把总部大楼的外立面做成“爆炸头”的形状,让人们在飞机上都能看到 SBF 的威仪。。。
SBF 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了总部的奠基仪式,铲了一铲子土。
在他对面,员工们、宾客们、巴哈马的官员们,都带着微醺的表情鼓掌,仿佛已经目睹了一幢大楼拔地而起。
没人顾得上掏出手机,看看 FTX 的页面上,比特币的 K 线已经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裂声,开始了自由落体。
泡沫破裂的速度,总是超乎想象。
随着币价下跌,加密世界的各种组织的资金链都被铰紧,然后纷纷断裂。
而几乎所有遇到麻烦的人都会想到一件事:抱 SBF 的大腿。
SBF 也不含糊,几乎有求必应,几亿美元几亿美元地扔给兄弟们,如同用金钱化作一只只大手,接住坠落的飞刀。
兄弟们感激涕零,SBF 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加密世界的“白衣骑士”。
人们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个简单事实:再有钱的骑士,他手里的钱也是有数的。
2022年 11 月 2 日,加密新闻网站 CoinDesk 突然发表了一个奇怪的文章,披露了 Alameda 的财务报表:
截止 2022 年 6 月 30 日,Alameda 的资产是 146 亿美元,负债是 80 亿美元。
这没啥问题啊,用 146 减去 80,还有 66 亿净资产啊。
不,有问题。
在 146 亿美元的资产中,超过三分之一都是 FTT。
FTT 之所以值这么多钱,是因为 FTX 和 Alameda 的业绩很好。但 Alameda 业绩很好的原因是 FTT 很值钱。
你看出来了吗,这是一个左脚踩右脚的功法。
换句话说,如果此时 FTT 价值崩溃,那么 Alameda 将瞬间资不抵债。
而 FTT,正在下跌。
如果此时你持有 FTT,你会干什么?你一定想抢在别人卖出之前先把 FTT 卖了!
FTT 的价格已经不能用崩塌来形容了,它在加速俯冲向地面。
聪明一点儿的投资者不满足于割肉 FTT 了,为了规避风险,他们开始从 FTX 里把钱取出来。
而取钱的事儿被新闻一报道,更多普通人也反应过来了,也冲进去取钱。
不过,公开数据显示,FTX 这个硕大的赌场,账面上还有 150 亿美元的用户资金。每天被取走几亿资金,看起来也没啥问题。
这时,关底 Boss 抵达战场。
11 月 6 日,CZ 面对 730 万粉丝发了一条推特,用极其认真和谨慎的口吻说:
根据最近 FTX 爆出的一些问题,我们准备清仓手里的 FTT 了。
CZ 是懂商战的。
推文发出,FTX 开始血崩,资金每个小时就流出 1 亿,当天流出了 20 亿。
累积流出 50 亿的时候,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发生了:取款暂停了。
FTX 没钱了。
这 150 亿不是用户充进去的吗?按理说应该能如数取回来啊!钱哪儿去了?
是啊,钱哪儿去了,好问题。
你也许该问问拜登,问问那 100 个政客,问问大鲨鱼奥尼尔,问问库里,问问布雷迪和邦辰,问问刚刚被救助的上百个加密项目,问问私人飞机和兰花楼,问问即将有一幢大楼拔地而起的那片空地上,忘情拍手的巴哈马官员。
然而,所有记者和朋友发给 SBF 的询问信息,都是已读未回。
在 FTX 停止取款的那天晚上,人们注意到,SBF 上号,玩了两个小时英雄联盟。
有记者替他们算账,即便把以上那些花销全部加起来,最多只有 50 亿。而且, FTX 这几年还有大概 30 亿的利润呢。这意味着,大概有 80 亿的亏空,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时,人们的目光才终于落在了那艘沉默的诺亚方舟上——Alameda。
有人做了一张图,FTX 和 Alameda 其实是同一条蛇,它在不断吞掉自己的尾巴。
(九)溃散的羔羊
你还记得吧,Alameda 之前是有两个联席 CEO 的。
就在崩溃的三个月前,Alameda 的联席 CEO 特拉布克突然辞职,卡洛琳只好接管他的工作,成为唯一的 CEO。
卡洛琳也想辞职,她和 SBF 申请了好多次,但 SBF 说什么都不准。
知道 Alameda 发生着什么的,大概有四个人:SBF、卡洛琳,辞职的特拉布克,还有那个一言不发只负责编码的王师傅。
FTX 崩溃之迅速,只用了一周就从华丽的宫殿变成一堆渣土。
连公关总监兼私人助手的娜塔莉都没跑掉,她的所有积蓄都被埋在了里面。
即便这时,她也没有慌,因为 SBF 从未让大家失望过。他是一个有效利他主义者,他生活节俭,心怀天下,他手眼通天,他。。。总有办法的。
作为 Alameda 的 CEO,卡洛琳也不知道钱在哪儿。她在公司大群里,时不时发些消息:这边找到了 2 亿,那边还有 3 亿。
甚至还有巴哈马银行好心的工作人员找来:你们是不是忘了,在我这还存了3亿。。。
好消息是:现在亏空减少到了 70 亿。坏消息是:亏空还有 70 亿。
曾经被 SBF 拿鼻孔看过的投资人,现在纷纷接到 SBF 的求助电话。
他们的回答是:要钱,好说,都哥儿们!但是您是不是得先告诉我,那 70 亿去哪儿了?
SBF 说不清。
他们不借钱。
11 月 8 日,SBF 最后拿起电话,打给 CZ。
“救救我吧。”他哀求这位死对头。
CZ 爽快地同意了。不仅私下同意,还在推上公开宣布全资收购 FTX 的意向,并即刻开启收购前的“尽职调查”(DD)。
FTT 的价格应声上涨,仿佛层叠的阴云即将一扫而尽。
然而就在隔天,CZ 转发了币安的官推:
我们做完了尽职调查,FTX 涉及了挪用客户资金和被美国调查,收购计划终止。
SBF 本人也是在推特上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这条消息公开后,再也没一个人敢给 SBF 钱了。
可是,70 亿到底去哪儿了?
答案只有一种可能:它们在 Alameda 亿万次的交易中被研磨成细小的金粉,随着时间之河冲散。
这种事儿不是第一次发生:
2016 年山姆在简街押注特朗普精选,就已经造成过数亿损失。
Alameda 刚刚成立时,也曾一天损失 50 万美元。
山姆曾和“预测与真实”之间的那道血腥裂缝无数次面对面,只是他无数次选择背过身去,忽略了这一切。
这道裂缝于是得以继续成长,直到此刻,成为他脚下的深渊。
卡洛琳辞职时那位简街主管的话言犹在耳:数学是有边界的。
而事实证明,数学的边界就是人性。
正如牛顿在股市里赔光终身积蓄后的慨叹:我能计算出天体的轨迹,却算不出人内心的疯狂。
花 65 块钱来玩抛硬币的游戏,却不一定每次都能从游戏里赢回这么多硬币。
SBF 本该知道:宇宙是个残酷的玩笑。
赔钱其实真不要紧,毕竟投资有赚有赔,先赔后赚,甚至赔光也很正常。退一万步,就算 Alameda 破产,跟 FTX 也应该没关系啊!
问题在于:FTX 把客户的钱直接拿给 Alameda 去赔!
这是犯罪。
FTX 的中层员工,有很多聪明人。他们认清形势后马上递交潦草的辞职邮件,发疯一般冲向巴哈马首都的拿骚机场,买最近的一班飞机离开,如同逃离追杀的鬼魅。
候机厅的屏幕上,正滚动播放巨幅广告:欢迎注册 FTX!
FTX 的高层员工,那些利他主义者——SBF 的羔羊们,有的彻夜难寐,有的转过身来,跟 SBF 撕逼。
Constance Wang
康斯坦斯是 FTX 的首席运营官,但挪用客户资金的事情她完全不知道。
她留下来不走,就是为了逼问山姆一个问题:
“你做这件事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过它会对人们造成多大的伤害?既然你凡事都会计算利弊,那么,这件事情的利弊在你脑袋里到底是如何计算的?”
山姆茫然摇头:“我低估了这么做的风险。”
他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冷静。仿佛远在世界各地,因为相信他而失去终身积蓄的不是数百万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个如同简街大楼窗户那样冰冷的、同质化的“点阵”。
首席工程师尼沙德甚至想要自杀。
Nishad Singh
尼沙德最后找到山姆,几乎是哀求:“他们如果找到你,请一定告诉他们我不知情。”
“你知不知情,我哪儿知道?”山姆反问。
“但我就是不知情啊!”尼沙德快哭了。
“那你去和他们说吧。”山姆语气毫无波澜。
后来有记者问到尼沙德的情况,SBF 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卡洛琳,作为 Alameda 的 CEO,却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解脱。
她最后一次走到团队面前,说:“我们在 6 月的时候损失了一大笔钱,不得不从 FTX ‘借’了一点儿钱来弥补损失。”
“借了多少?10 亿?60 亿?”有人问。
“哎,这个我们有机会再说。总之,Alameda 没办法继续运转了,大家可以走了。”卡洛琳说。
遣散大家后,她叫住一位平时关系很好的女孩:“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帮我处理后续,我会特别感激。”
那个女孩说:“去你妈的。”
SBF 签署了破产协议。公司的控制权交给了指定清算人。写完名字的最后一笔,他就后悔了,但文件被人一把夺走。
就在破产前一天,娜塔莉知道自己再也不用给 SBF 安排行程了。
她发了一封潦草的辞职信,坐上了远走的飞机。
SBF 不敢回国,他的父母非常焦急,飞到巴哈马陪他。
SBF 的父母
王师傅跟 SBF 说:“我咨询了律师,他建议我回美国。”
“能不能不走?”SBF 说。
王师傅沉默。
“咱们兄弟俩一起,也许还有机会挽回。”SBF 看着他。
王师傅苦笑着摇头。
“你没其他要说的了吗?”SBF 问。
“没了。”王师傅说。
当天午夜,他不辞而别。
SBF 找不到卡洛琳,给她打电话。
她没接。以后也不会接了。
到了 11 月 15 日,FTX 的办公室已经空荡,所有能跑的人已经都跑了。
就在此时,FTX 账上仅剩的 4.5 亿加解密资产也被莫名转走。
没人知道是谁干的,唯一确定的就是,有权限动这些资产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效利他主义者”。
记者询问 SBF 资金被盗的情况,他回答:前员工偷的,或者黑客黑了前员工的电脑。
SBF 不知道这些跑掉的人在做些什么,但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2022 年 12 月 12 日,巴哈马警察拿着手铐走进来。
SBF 的妈妈怕他冷,建议他换条长裤去监狱。
SBF 说:“妈,我不冷。”最后还是坚持穿着工装短裤走了。
他的房间空荡、凌乱。在角落里,还扔着一个纪念品盒子。里面有三样东西:高中时获得的数学奖章、他做封面的那期《福布斯》杂志、一盒在简街工作时的名片。
房间里还有一个毛绒玩具。
这是他儿时的最爱,已经破旧到看不出是一只狗还是熊。这些年 SBF 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但这次,恐怕无法带进监狱了。
SBF,又重新变回了山姆。他被引渡回美国,等待审判。
美国有“辩诉交易”制度。如果愿意直接认罪,节省大量调查举证和审判的麻烦,就能换取较轻的刑罚。
但山姆坚称自己无罪,他强调自己从未有过私欲,一切行为的目的都是“有效利他主义”。他强烈要求走法律程序。
在法庭上,他缓缓抬起头,眼前是指证他有罪的两个关键证人:卡洛琳和王师傅。
他俩都早已认罪。
山姆·班克曼-弗雷德先生喜欢掷硬币,只要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就愿意冒巨大的风险。
是他下令把客户的资金转到 Alameda。
卡洛琳冷冷地说。
仿佛她对面几米开外站着的,是一个遥远的、缥缈的、她从来不曾触及的人。
(十)神的烈日与黄昏
随着审判的过程不断披露,人们开始确信一件事:除了几个核心成员,其他人对挪用款项的行为真的是一无所知。
也许山姆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告诉别人,天经地义。
也许别人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询问山姆,毋庸置疑。
而当前高管们作为证人出庭时,个个都怒不可遏:他们曾那么相信“利他主义”,用自己的名誉和职业生涯为 FTX 背书。而山姆的行为无疑在说:**很遗憾,**你们的信仰,与我略有不同。
但这至少有个好处:“羔羊们”都没有被定罪。
2024 年 3 月,法庭判决山姆诈骗、洗钱等 7 项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 25 年。
旁听席上的他的父母,两位德高望重的法学教授,深深地埋下了头。
不知那一刻,芭芭拉·弗雷德有没有想起带山姆去游乐场那天的黄昏。
没有爱上游乐场的山姆,终究把人间当成了“游乐场”。
听候判决的山姆,穿上了西装。
他的眼睛里仍流淌着疑惑:为什么“善的参数”会计算出如此“恶的结果”?为什么对人类整体的爱,会在某一时刻突然瓦解为对无数个体的伤害?
为什么一个在世界上找到无数 Bug 的人,被认为是这个世界的 Bug?
但他的狐疑不再重要,“人类”已不愿多听他说一句话。
不过在监牢中,他至少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那个十岁时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会有人相信上帝?
或者说,他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的代价是 25 年的监牢。
弱者趋附权力,强者创造权力。
于是,崇拜就像在人眼前蒙上一块红布,那种感觉真让人舒服。
于是,从“拯救普通人”到“用普通人献祭”,神魔的转身才能如此不露声色。
真正讽刺的是:加密货币诞生的宣言就是要把权力重新分给千万普通人;而普通人却站在这个宣言上,把权力心安理得地拱手交予“神”。
如果权力最终只是从一个神手上交到另一个神手上,那么,权力和权力又有何不同?
那不过是漫长的历史中又一场烈日与黄昏,又一场冤冤相报,生死疲劳。
在结案陈词中,控方使用了三个词形容山姆:他撒谎,他偷窃,他贪婪。
“他也许撒谎了,他也许偷窃了,但他并不贪婪。”娜塔莉坚定地对记者陈词。
她已经不是山姆的公关总监了,她说这话,只代表自己的良心。
“每次有证人或检察官提到山姆时,都默认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我完全不同意。他工作努力,平易近人。”娜塔莉说。
娜塔莉知道,自己肯定不是最了解山姆内心的人,但她却是最了解山姆日程表的人。
他会在凌晨两点发短信,客气地请求她帮忙做一些工作。他从未利用老板的职权,对她做过越界的行为。
就是为了最终确定山姆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山姆,娜塔莉不远万里去旁听了每一次审理。
现在她得出了中肯的结论:她所认识的那个山姆,有一半已经崩塌,而另一半依然坚固。
“你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有记者问娜塔莉。
“我从不这么觉得。”她回答。
距离巴哈马的海滩不远,仍旧留有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那是 FTX 的“总部大楼”。
人们曾在此短暂汹涌地聚散,如今却留下海浪不疾不徐地冲刷,亘古呢喃。
FTX 的未来总部所在地。牌子上写着:FTX 的总部正在成长。
在不远处的仓库里,有人找到了一些从未被打开的箱子,那是将要运进这座大楼的物料。
其中有一个箱子特别沉。人们打开,发现了一个硕大的钨块。
那些羔羊们,曾无比确信自己找到了某种归宿。即便站在废墟前,那已被证明是虚假的岁月,却仍比此刻更坚固,更绵长。
如果服刑期满,山姆出狱时大概是 55 岁。
这不算太晚。毕竟理性也许是天赋,但爱与被爱,或许值得用一生去慢慢学习。
这是山姆在狱中流出的一张照片,拍摄于 2023 年 12 月 17 日。他仍旧穿着T恤和短裤,瘦了很多,肚腩没了,没刮胡子也没怎么洗澡。反正他也不爱洗澡。
《传送门》(Portal)是山姆最喜爱的游戏之一。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曾在推特上分享过游戏的片尾曲《Still Alive》。
这是一首有关复活的歌。
不知在 25 年后,当他回到自己尘封的电脑桌前,是否会轻点按钮,让清澈的女声再次响起:
我没有怨恨,我如此真挚。
虽然你让我心碎,把我杀死,撕成碎片,投入火海。
此刻我疼痛,恰因我曾为你欢喜。
当数据连成美丽的线,当我重生,成为了自己的“正式版”。
我庆幸自己被毁灭,因为我终于学会,去爱那些仍在生活中跋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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